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律师随笔

最后一次会见
作者:陈春香 律师  时间:2015年05月20日
当我了解到,我的当事人已有三次暴力犯罪记录,心中忧虑的不是他眼前的案件判决结果,而是他再次出狱后如何与这个世界相处他的判决书已送达到看守所,结果他很满意,先前他那消极的情绪有些放松。他的父亲从远方隔着千山万水委托我给他做辩护律师,并托付我多多开导他。未曾谋面,寄予一个陌生律师这样的信赖,让我丝毫不敢怠慢。
    判决前几次会见,令人十分窝心,有任何要求,不管是否合理,都要立刻马上兑现他的,任性张狂的性格,每次会见后,我都忧心忡忡,监狱对他的改造会是什么效果,他还太年轻。最后一次会见,我最关心的是,在他眼里,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样的。他十分心灰意冷地告诉我,这个世界太糟糕了,天下乌鸦一般黑,到处是权钱交易,甚至用不屑的口气说,陈律师,我看得多啦。谁谁谁又托关系干成了什么事,谁谁谁又靠亲友沾光得利益,,,。听得人展不开眉头!
     我义正言辞,打断他,撕掉我一贯随和,提高声音告诉他,我不否认他所见到的灰暗现象,作为百分之八十左右的普通百姓,都遇到一些灰暗见闻,甚至个人遭遇,但是,我们就可以这样简单下结论:世界这么坏!我只能对它更坏?!
我告诉他,他面前这位阳光明朗的律师,也有过很多很多委屈,也有过罪恶的想法,当世界展示它狰狞的一面,我也很焦虑无奈。
我说这个世界还没有那么坏透,不是因为我得天独厚。
听听我所经验的。
中考时候,我辽阔地唱了一曲《骏马奔驰保边疆》,师范面试团老师就无奈突破据说只有教师子弟报考师范的潜规则,我成为那年全学区,据说是唯一真正通过面试获得中师报考资格的考生。落榜的消息赶到田边,正好与父亲一起干农活,我观察到父亲,当时脸色,很不好看。父亲不甘心,带我去县教育局,我看到录取名单上我的名字被一条长线划掉了,据说名额被另一个教师子弟替换。父亲沉默,深深抽他的烟,眼神迷茫。我连不公平感都没有,我淡然想着,我要考大学。
上高中,因关起寝室门与同学们议论老师,被老师彻底调查了一次。突然父亲来学校,说,老师都不愿批改我的作业了,言外之意就是要灭了我呗,才回想起老师那些天暴风骤雨的样子,多阴森恐怖呐,一失控,哭了三天三夜还不够消气。二十多年后,母亲又提起,那老师过分,不知你犯多大事,写信给你父亲,,,哎,,,我才明白父亲是被老师书信通知来到学校的。好张狂的老师吧。我不过是他权力掌控下的一弱小学生而已,十七八岁,心身虚弱!
最后一次高考结束,一个姓罗的欺骗母亲,说他的同学如何神通广大,只要他一句话,大学录取必定如愿以偿。母亲不顾我的反感和反对,悄悄送他一些钱。结果,正常填报的志愿全军覆没,全班上线二十余人,我排名第五,却只有我,被录取到中专学校。母亲去找姓罗的讨说法,他反问,哪个学校不出人才?这个骗子!
中专毕业后分配到国营企业,我被编制在光荣的工人阶级队伍,我的那个组长,时常对我拉着脸不嫌脸酸,只有求我写稿子的时候,很勉强挤出点笑容,我,每天沉默不语。组长经常找我麻烦,有一次我忍无可忍,把产品撒了一地,摔了一个大大的玻璃瓶,然后扬长而去,,,车间主任叫我写检讨。怀孕到预产期最后一个月,才从流水线上请假待产,期间,组长没有给我任何照顾,别的同事怀孕期间待遇好多了,我幻觉,前辈子我是组长她的杀父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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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究生毕业,初到宁波某公司,一群正气不足的女人们眉来眼去的挤兑我,我懒得理睬她们,全力以赴做我的工作,有一次她们那妖孽气氛有点过分,我拍着桌子叫住她们,一个一个来匹克,别阴阳怪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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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呢?
后来有同学说,你现在比上师范不好得多么?
老师给我发了很长很长的短信,向我道歉。
那个姓罗的对我母亲说,你女儿现在还是很好,不差呀!
那个组长,在路上遇到我,脸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我顺产了宝宝,母乳喂养,孩子天生通情达理,从不给父母增添麻烦。
我一个人突破公司好几个烂尾项目,同一新项目,我一个人匹克掉她们三四人团队业绩。精通易经的老板,私下五体投地:春香,你的简单,是我无限羡慕,而又不能模仿的。我一笑而过,当没听过。
后来全世界齐声对我说:对不起。
他们羞于面对日益长进的我。
去他们的对不起。
对于那个教育局,那个老师,那个姓罗的,那个组长,那群女子等等类似人们,我厌恶过他们,也想一挥手就灭了他们。但,世界那么大,我拼不过它!!
跟大多数农村孩子一样,我的父母无权无势,家境贫困,做任何事都可能遇到意想不到的困难。大多数时候,默默流泪,连喊叫的念头都没有。
正道沧桑。
可是不走正道,不更沧桑么?
没有失去过自由的人,怎有监狱生活经历的人那么深刻体会这个道理??
普天下百姓子弟,都有委屈,有的人的委屈比我们的大,有的人委屈比我们还要多,绝大多数时候,我们与世无争,不争一时怨气。不是每一笔帐都要当下购销,财务管理也允许有坏账呆账。世事万物,都有因果,那些坏人坏事,自有清算的人在,根本不必我们亲自出力劳神。有道是,不与小人作对,小人自有对头。
我一边静静的讲述,一边淡淡看着他,铁窗那边的小伙子,他安静了许多,平和了许多,有点拘谨起来,很想给我一点安慰。我大大方方擦去面颊的泪痕,恢复我一贯的随和和明朗。
告诉他,我与他一样,是个弱小的孩子,甚至比他更弱小,作为律师,有时也面临过并面临着来自外界的委屈。但,我坚信善良,坚信人性的美好。以上畅谈,希望与他共勉,我,无意教育他。
他被狱警带走的时候,回头,温暖地,看了我一眼,再也没有初见时的强硬。我祝福他多多保重,早日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