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师随笔
死刑,枪口下无处安放的遗憾
作者:110网 律师 时间:2016年06月09日
作者:素猫(网名),宿迁市宿城法院
周国平说如果给他很多选择,他宁愿做圣徒,妓女,罪犯等各种角色。人生的千姿百态甜酸苦辣都该亲身体会。问题是往往做了圣徒不一定能做得了妓女。另外一旦涉足一条道,另一条路将无法踏入,甚至无法轮回,如死亡的道路。
死本身不可怕,可怕的是等待死亡的过程。对于那些在高墙电网下等待死亡的特殊人员来说那更是孤寂、恐慌,漫长。不像癌症病人,生命体征、医生的告诫都会提示他不多的余日,有亲友相守送去最后的温暖和孝心。但对于这些特殊人群来说,他们都不会拥有。他们最沉重的东西,不是铁链脚铐带来的身体行动的极为不便,他们被隔膜着,唾骂着,抑郁沉闷的面孔下有一颗焦灼、自闭、挣扎、极度恐慌的心,在绝望中透露出强烈的求生渴望,终点的路异常的冰冷和孤寂。
有人会说那是他们罪有应得。罪有应得应该是他们必然获得的惩罚。而不是中间倍受折磨的等待。如在外多年的逃犯,数年里食不果腹辗转多个城市,像一棵漂泊枯萎的树,尝试做各种苦力赚取微薄的钱币勉强糊口或者隐身成一个乞丐。不仅经历着良心的拷问同时是远离亲人异常艰辛的求生逼迫回来自首,被判刑一年徒刑在看守所里心倒变得安稳。其实他即使不自首,哪天必然也会被抓,一颗在逃的心终会被识破。高墙下的惩罚已不及他在外面逃亡的曲折。有时在想那些极个别在终审判决死缓的人感觉尘埃落定保住一条命,在某种舆论高压下掀起一轮再审被改判死刑。他已实现的愿望顿然落空,他心中的那个昏天黑地的大惊涛大骇浪有谁能体会。在死亡来临时,每个人都变成不折不扣的哲学家,他的心智获得前所未有的觉醒,在心灵的深处有人性的光辉在闪耀。有时在想死刑确实是一个残忍的刑罚。好在社会文明及法治的进步,死刑的判决越来越少,核准的程序越来越严格。
我从未接触过死刑犯。期盼能有一些机会去接触,在他们面前神情平和认真倾听,让他们感受被尊重的人性温暖。但我知道这样的愿望不会被实现。我曾问过驻看守所检察官同学,他有幸接触过死刑犯。在核准死刑的日子里,他们是怎样的心理状态,他说求生愿望强,渴望得到尊重。我说那与他们多沟通交流,尽可能满足一些需求让他们获得尊重。对于死刑犯来说,只有你们能更多接触,让他们感受作为人的最后一些尊严。同学突然觉得自己一刹那的崇高。是啊,死刑犯只存在于看守所里,他们是整个社会极少数的群体。
同学有天与我说,看守所里羁押着一个叫陈采(化名)的死刑犯,正等待死刑核准。我就好奇陈采的相关情况,同学很苛刻叙述极少。6月下旬,某人告诉我陈采在端午节后的第二天被执行死刑。他说他的死刑执行得太快,出乎意料之外,没有来得及给他“送行”。下面是同学给我讲述关于陈采的简要情况。
陈采约30岁,一个帅气的退伍武警,曾负责监狱的安保工作。与前妻离婚,年幼女儿随其生活。自己创设公司,离婚后很长一段时间单身,有女员工主动追随表示去他家过夜被拒绝。后找到一心仪女子。在谈婚论嫁中发现女子背叛。在一系列纷争中将女子杀害。杀害的过程及细枝末节陈采从未透露(一年后看到文书才知道他用尖刀戳女友数刀后自杀被人报警)。深爱的女人死在他手中是他心中不愿触及的痛。但是最大的疼痛是他在高墙下时刻牵挂自己的已由他日益年迈的父母照顾的不到3岁的女儿。他与普通羁押人员关押在一起,因被铁锁锁住手脚,行动自理极不便利,有几名表现较好的轻刑犯被选为看管他并提供日常帮助。这是任何一个看守所及监狱的高明之处,对羁押人员最大的折磨不是做苦力而是独身禁闭,禁闭会让一个人精神彻底崩溃,也没有哪个看守所采用这种折磨人的方式,号房有限并且风险极大。陈采说他的号房里80%的人都是无可救药,各个方面与他不在一个层次无法交流。若不是他这个案子,现在的陈采应该是一个看起来比较优秀清高的男人,事业、婚姻可能双丰收。陈采会问一些问题,如政府对死刑犯如何执行,是砍头还是枪毙。对于曾从事过武警工作的陈采应该知道死刑的执行方式,可能是带有怨气的说法或是想多些交谈。陈采茶饭不思,夜不能寐,常与管教对抗。其主动提出约见我同学。同学问他有何要求。他说:“我想有一个笔记本,我时日不多,怕我突然去了,我想把我想说的话写下来给我女儿,待她上初中时可以翻开看。同时想买些好的牙膏,我口味重想干净的走。我还把我的衣服洗干净叠整齐,准备那天穿。”对于一个处于核准中的死刑犯来说,时刻准备着离开,也许是今天早晨也许是明天,基本没有时间让他知道明天与末日哪个先来临。一天同学拿一个100页的精美笔记本在陈采的号房门口一扬,他眼睛发亮显得特别开心,应该是他入所以来难得的笑容。“啊,那是给我的?!”那本笔记本和三只水笔通过看守所领导递给陈采。陈采情绪大有改观,服从管教,无对抗心理。一段时间后,某人路过陈采的号房,陈采说本子我全记完了。某人说你还需要买本子吗?陈采平静的说,该说的都已经写下来了。期间最高院的人到看守所核准死刑时与陈采谈话,陈采说你们可以把我毙了,但如果你们能给我机会,我会非常珍惜尽可能为社会做贡献,即使在监狱里呆一辈子都愿意。
写完遗书的十余天后,陈采就从这个世界消失了。事情突然,消息保密。陈采的名字在看守所的系统里被保留在历史羁押人员。同学遗憾未能在最后的日子里给他拍些照片留给他的女儿长大看。但又心有宽慰,那个密密麻麻记载满满文字的笔记本记录他想说的很多话。作为遗物将会通过相关人员递交给他的家人。如果没被记录,陈采内心的遗憾将更加无处安放,好歹他走得相对坦然一点。还有他那个年幼的女儿,不知以后的生活会如何?